【伪装者】【明家中心/楼诚】纪念（三）
（三）
“这么多，吃不完的呀。”张妈看了一眼食物，啧啧地发一声感叹。而后中年妇女麻利能干的优秀品质立即显现出来，一面咕哝着浪费浪费，一面把生煎码好，法棍切好，香醋碟子，黄油碟子一只一只地摆到桌上。人虽都还没到，看样子，却像是节庆的欢宴一样了。
“生煎先吃，法棍吃不完还可以放两天。”明诚在厨房里背对着她说。
在他的面前，酱油、盐、糖、辣椒油、香葱、虾皮、榨菜等等排了一排，恭候检阅一般地等待各显神通。他便也如大将出征一般，将这些虾兵蟹将都协统到了一处，融成一碗咸香四溢的豆腐浆。
杰作刚刚完成，就听楼梯上声音杂沓，似是人都陆续起了。明诚端着新鲜调制好的美味走到餐桌边，扬起笑脸道：“早上好。”
明台原先走在最后，蹦蹦跳跳间就越过了明楼和明镜。明镜才冲他叫了声“慢点”，小子已经窜到餐桌旁边。明楼点了点他背影，回头冲大姐挤眼睛：“有吃的，跑得比什么都快。”
明台才不理他们，抬起脸看这一餐美食的包办人，很虔诚地问：“阿诚哥，今天早饭吃什么呀，我在房间都闻到香味啦！”
“小少爷今天起床真太平。来，奖励你一碗热豆浆。”明诚把豆浆从壶里斟出来，扑面的热气蒸腾出来。他笑了，这是他一路保护好的。
“我要喝咸的！”明台指了指明诚调好的咸浆。
“那是给大姐的。”明诚说着就转身回厨房，“我给你再调一碗。”
“没关系，我喝淡的。”明镜在桌边坐下，“小孩子不懂，这么新鲜的豆浆，咸的喝不出味道。”
说话间明台已经半碗咸浆咕嘟咕嘟下肚，舔了舔嘴唇，说道：“这豆浆真香，是南市的吧？生煎是大壶春的，面包是路口面包房新鲜烤的？”
“小少爷鼻子真灵。”
“狗鼻子。”明楼笑。
“你才狗鼻子呢！”明台一窜而起，跳得八丈高，“是大哥告诉我阿诚哥准备了好吃的让我快点起床的，大哥才是狗鼻子！”
明诚意外地看了明楼一眼，正巧明楼也抬起头来，两人相视一笑，便连说话都省了。
明台年岁越长，便越显出混世魔王的苗头来。阿诚自己还在可以撒娇使性的年纪，说话做事已经很有兄长的风范，平时明台赖着他，明镜明楼便也将明台托付给了他。家里每个人的角色分工都刚刚好，如同一张桌子的四个角，少了哪一条都不好。
眼下明诚从明楼那一笑中读到了默契，便笑骂明台一声“没规矩”，而后指指碗碟：“别闹了，快吃吧，再不吃可就凉了。”
明台把脸直凑到碗沿上，又突地转过来：“阿诚哥，你是半夜起来的吗，买这么多好吃的，整个上海滩要给你跑遍啦！”
“哪有，和平常差不多时候起来。”
“这些都还是热的呢！”明台的眼睛里透着亮，“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呀……”
“呵，这生煎不错！生煎皮呀，就要发过底上才煎得酥，有汤的那都是小笼，味道可大不一样。”此时明楼刚坐下，夹起一只生煎送到嘴里，顺便将小家伙的话头也抢了过去。与此同时，明台忽然“哎哟”一声痛叫。
“怎么了？”明诚弯腰去看。
明楼头也不抬：“叫他多动，脚踢着桌脚了，你别管。”
明诚好笑地摇摇头。明楼一碰着明台，年纪就像缩小了十岁，两厢一比较，他倒像是他们的哥哥了。
“厨房还有些东西，我去端出来。”他说。
这一转身，明镜明楼就与明台交换了一个眼色，示意他安分。明台无声地抗议，明镜立即举起一根筷子在他脑袋上虚敲，明楼也竖起手指来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。明台很具有反抗压迫的意识，即便明白自己身上的任务，还是不肯消停，好像哥哥姐姐的叮嘱是从他左耳进右耳出的一阵穿堂风，昨晚才耳提面命的话，一到早上就统统忘得精光了。
明楼见明镜拿小魔王没办法，几乎要去拧明台的耳朵。这时，厨房门口已露出明诚的半边身影，这一出内容丰富的哑剧才堪堪喊停。
三姐弟正襟危坐地用餐，面对一无所知的明诚镇定如常，竟显得比任何一个寻常的早上还要安详太平。
明诚在桌边坐下，明台已经塞饱了自己的肚子，双手撑在椅面边沿，轻快地摆荡双腿：“阿诚哥，吃完早饭陪我去南京路逛逛吧！我想要一支自来水笔，同学们都有啦，可大哥就不给我买。”说着生动地白了明楼一眼。
“好，等我帮张妈把碗洗了就陪你去。”
“阿诚，坐下。”明楼拿筷子敲敲碗沿，“让明台自己动手，这年纪别的没学着，哪儿学来的好吃懒做，自己没长手吗？张妈忙去了你就不会自己把脏盘子都放回厨房？”
“大哥你偏心，就护着阿诚哥。”明台做了个鬼脸，便悻悻地捧了自己的碗碟走向厨房。
“一会儿我开车送你们去。”明楼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自己杯中的豆浆。
“大哥……”
没等他说完，明楼又接道：“我不去，谁掏钱？你又要给那臭小子花钱？看来你打工挣的钱还不少？”
“买支自来水笔还是够的。”明诚微笑。
这时明镜说：“之前在裁缝店定做的那套西服应该好了。明楼，顺路也一道拿回来。”
于是，明楼便顺利地担任了司机。
永安百货公司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商场，其中进口商品高达七成，多的是贵妇名媛帮衬。明诚在十岁之前从没跨进过这里的门，十岁之后倒成了这里的常客——倒不是明家生活奢侈动辄过来花钱，是明家的货品在这里租了柜台售卖，明楼有时帮姐姐视察生意，他也会在旁边跟着。
一进门，面容姣好的售货员便盯着两人“明大少爷”“明二少爷”地问好。金笔柜台的售货员热情招呼了三人，明诚不忘此行来意，将明台一把抱起来，放到售货员搬来的椅子上站好。明台端详了下玻璃柜里的精品，扭头问道：“阿诚哥，你觉得哪支好？”
明诚笑：“这我怎么懂？你得问问大哥。”
“我看这支不错。”明楼挤到两人中间，指了指左边第三支暗纹金线的一款。
“明少爷好眼光。”售货员喜笑颜开地把笔取出来，“这支可是刚从美国运来的。您看看这花色典雅大气，造型线条流畅，又精致，又稳重。呐，这是样品，您尽管试试看，手感绝对一流。”
明楼接过笔，打开笔帽直接递给了明诚：“写写看。”
明诚握着笔在售货员递来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。他的字迹挺秀遒美，随意挥洒亦很得神韵，当场博来售货员的赞叹：“哟，二少爷的字真漂亮，都可以当字帖了！”
明楼本不喜欢别人逢迎拍马，可眼下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反驳，反而笑得有些得意，低声问明诚：“觉得怎么样？”
“不错，很顺畅，比你那支还轻些。”
明楼也有一支金笔，是他父亲传下来的。因为颇具纪念意义的缘故，平时几乎舍不得用。明诚誊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问他借过一次，当时还不知道这笔的来历，后来听明台漏了口风才暗自后怕，心道若是一个失手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损坏了，那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后来明楼得知，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“笔就是拿来用的”。明家虽然祖上已经显赫，明氏姐弟却向来不苛求吃穿用度。哪怕明楼的大学里都是些达官显贵名门子弟，他也从不与他们攀比。有时连明诚都觉得，明楼太不像一名少爷，或者说，他太早看透了一般富家子弟堪不破的荣华富贵。在明楼心中，始终存在着一些别的更为重要的东西。
售货员见两人脸上和颜悦色，觉得大事已成，忙说：“明少爷，要不要帮你包起来？”
“等等，这笔小孩子拿还是重了。”明楼话锋一转，又透过玻璃柜点了点角落里一支形象更为朴素的笔。
“这支？这可是最便宜的。”售货员小姐的脸色显然受这些笔价的重大影响。
明诚看见明台的嘴也撅了起来，忙说：“自来水笔一用可以几十年，给明台买支好点的吧，就当我送他的。”
“阿诚哥你真好！”
明楼眉毛一横：“怎么，当我是摆设，买不起？”
“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都是你们惯出来的毛病。小孩子用那么好的东西干什么？能写字就行了。”说着，明楼接过售货员递来的样品，塞到明台手里，“试试。”
明台不服气地在纸上一笔一划，写下四个大字，赫然是：“大哥小气”。
明楼当即扬手：“臭小子！”
孰料明台将笔一丢，一溜烟就跑了。
“就你这字，写成这样，还想用好东西？”明楼追出几步，又折回来，指挥明诚说，“阿诚你去把他追回来，看好了。这里人多，别让他冒冒失失地撞着别人。”
“好。”明诚立刻动身。
明楼支开了他，便再次回到柜台，招呼售货员：“你好，我来付账。”
“刚才二少爷付过了，东西已经拿走了。”
明楼一愣，没想到明诚的动作是意料之外的快。他看了眼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，别有深意地笑笑，又开口道：“那请再给我拿一支。”
